舞蹈錄像 ≠ 舞蹈演出:尋找舞蹈錄像的可能性

編舞/舞者 Terry曾景輝與《彡—毛鬙鬙》導演 Rose吳欣堂(當日 Kitty 因病未能出席,以電話參與訪問)。

舞蹈是表演藝術,一般都在舞台上表演,要看就看現場演出。新進編舞家曾景輝(Terry)卻不認同,他有感外國有出色的 Dance Video(舞蹈錄像),香港的作品卻水平參差,即使偶然看到舞蹈錄像作品,他也覺得拍攝手法追不上時代。Terry 找來年輕電影工作者楊適榕(Kitty)和吳欣堂(Rose),拍出四集風格截然不同的 Dance Video,期望闖出一條新路。

採訪、撰文及攝影:何兆彬

導演 Kitty 楊適榕(Photo:Jeff Cheng)

舞台VS影片

「我小時候跳街舞,Hip Hop 和 Jazz 之類,但跳得好渣。」Terry 笑說:「後來進了演藝學院修讀當代舞,畢業後加入 CCDC(城市當代舞蹈團)當舞者五年,近年則自組舞團創作。」Terry 在 2019 年獲香港舞蹈年獎「傑出男舞蹈員」提名,是香港年輕一代富創作力的舞者和編舞。

舞蹈短片《景‧色》共四集,每集三至五分鐘,其中首兩集是建基於舞台製作,這次特別改編成 Dance Video。四集都有各自的美學、設計,近似 MV 拍攝風格的短片,跟一般的Dance Video大異,這可是疫情下舞台停擺的結果?Terry卻說:「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做現場表演,這個項目一開始就是以錄像形式構思。」

Terry 嘗試拍攝舞蹈錄像的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他自 2017 年開始攝影,「玩了幾年攝影,開始用不同眼光看事情。我發現自己很執着角度,重視視覺。因為是自學,我都是在不同網上平台看其他攝影師的作品。攝影啟發我兩件事:一是我喜歡畫面簡潔的作品;二是顏色的重要,我看過一本相集,裡面全都是黑白照片,但中間有一頁是黃色的,我馬上被震撼了。我帶着這些思維,開始創作。」他以第一集《彡─毛鬙鬙》為例,作品原是半小時的舞蹈演出,這次變成每幾秒拍一張相片去排舞,「我很有興趣,怎樣可以用影片呈現這個作品。」

同一支舞,拍攝影片和舞台表演有何不同?「影片可以有Take 2,現場表演卻沒有;排練時可以把同一動作重覆練十次,但表演時卻不能。拍攝時最深的感受,是影片在角度及畫面上可以微調,你會問到底甚麼才是真實的?表演對我來說是虛假的,例如芭蕾,你在台前看很美,但在側面看,怎會這麼醜?因為編舞家都計算好了,這對我來說不是太真實的。所以把舞蹈拍成影片,鏡頭所呈現的跟你在現場肉眼看到的,是很不同的面向。」

尋找導演 機緣巧合

拍攝現場(Photo:Alicia Sing)

這次Terry拍攝四集《景‧色》,實行他心目中一直思考的計劃,他形容機會難得。但要拍出心目中的影片質素,要找誰去拍?「舞蹈界的 Dance Video 我看過很多,想有新突破,所以這次刻意不找一直從事劇場攝錄的導演。機緣巧合,我剛好看到許廷鏗《修羅場 Pandemonium》的MV,覺得拍得很好,而這齣正是 Kitty 的作品。」他與 Kitty 互不相識,冒眜透過 IG 聯絡她,看她可有興趣參與,「她給我看其他錄像作品,我也覺得很好。她拍出來的,正正是我未能做到的,她的視野與我十分不同,可以用另一種眼光看影像,於是邀請她合作!」

拍攝現場(Photo:Alicia Sing)

Kitty楊適榕是香港年輕電影工作者,曾拍攝不少文化藝術影片,也曾拍攝 MV 和廣告,「我拍攝的 MV 作品會較 Artistic,那次許廷鏗找我合作,也是想傾向藝術一點的風格。」她說拍攝類似《景‧色》這樣的作品機會不多,「我也曾拍攝Dance Video,但一般都很難找到資助,因此這次機會很難得,自由度很高,可以讓我們用自己的藝術形式探索。」

開拍前 Terry(編舞及舞者)與Kitty、Rose兩位導演討論拍攝模式,由Terry先提出自己的創作概念,並集中構思舞蹈上怎樣呈現,至於畫面上的調度,則儘量不參與,交由導演處理。Kitty憶述:「Terry給我看他以前劇場表演的錄影,然後我再思考怎樣運用三至五分鐘,表達三十分鐘的劇場演出。我首先要想怎樣才能『吸睛』,再思考如何跟一般的Dance Video有所不同。」《景‧色》共有四集,她以第四集《山》為例,Terry最初的想法,只是提出可以用高蹺來探索舞蹈形式,「前陣子有很多關於野豬的新聞,大家很自然把這些想法融入創作理念。我們思考當有外來物種靠近人類生活,人會產生排外情緒。那麼如果大自然或山林中有一些不知名、有靈性的生物,看到人類入侵自己的生活,牠們會有怎樣的反應?」團隊找來美術指導,參考了不同的外來生物造型,包括宮崎駿的動畫,創造出現在所見的外星物種造型。拍攝那天,團隊帶着所有裝備,由東涌的草地到市區,一直拍攝直至入夜,連續十多小時。

恐懼是甚麼

Kitty 形容這次製作過程有點像 MV,聽取了創作人的基本想法,再化成三至五鐘的短片,「就像MV是由歌曲去想像畫面,這次我們要跟美術指導商討怎樣設計場景、角色,用甚麼材料去製作。因為自由度高,我們可以天馬行空地創作,想法很多元化。」

起初收到Terry的邀請,Kitty決定參與,但要製作四條短片的工作量太大,於是她找來好拍檔 Rose Ng 參與,由 Rose 負責拍攝第一集《彡─毛鬙鬙》。《毛鬙鬙》的創作靈感來自 Terry 對貓狗毛髮極其恐懼,「我很害怕貓狗的毛,才有這個創作,而我自己也是恐懼這存在的本身。恐懼不只是貓狗,而是要探索我本來的恐懼是甚麼。《毛鬙鬙》本來是劇場演出,這次由 Rose拍攝舞蹈錄像,我認為是把作品昇華。本來是黑色的服裝,她改用了粉紅色和青綠色,特別是剪接上很有驚喜,影片中她設置了一個箱,把我困在裡面。這是從前舞台演出不曾有的設定,但我覺得很有趣。」

第一集《彡—毛鬙鬙》畫面

Rose 說,拍攝影片與舞台演出始終是不同媒介,「在劇場有些角度觀眾看不到,但影片可以。影片中有一幕是 Terry 脫下毛茸茸的服裝,我們有一個鏡頭,把攝影機放在他頭頂,像鳥兒俯瞰一樣。而且影片會經過剪接,導演可以選取其中一個瞬間,表達上頗為不同。」

鬼口水與人形公仔

第二集《仨‧角厝》也是改編自Terry的舞台作品,主題是家庭關係,在短短幾分鐘之間,三位舞者互相拉扯,身體上黏着液體,就像各人的關係藕斷絲連,糾纏不清,「作品裡的三個人,代表小朋友和父母。舞台演出中曾以鏡子為道具,我問 Kitty 可以怎樣拍攝成短片?她有很多想法,但因為資源所限,最後選用了鬼口水(Slime)。」Kitty補充:「因為這一集是最後才拍攝,餘下的資源不多,我們思考可以怎樣拍?因為它本來就有故事性,那就不如純粹玩形式。」團隊決定只用一個場景,在演員身上塗上鬼口水這物料,加上大量燈光效果拍攝,「因為在劇場拍攝,可以善用場地資源,例如劇場的燈光設備,如果在片場拍攝,每枝燈都要租用,費用會很貴!在劇院拍攝可以節省設備租金,但檔期有限,每次拍攝也要盡用時間,直踩十至十二小時。」

第二集《仨 角厝》畫面

雖然不用轉景,但Terry說拍攝這集的過程最辛苦,「因為鬼口水塗在身上會吸收熱力,雖然一直跳舞,但身體卻很快變冷,每半小時我和其他舞者就要到更衣室沖熱水涼,然後再重新塗上鬼口水,才可以繼續拍攝,過程很漫長。」台前幕後看着時間溜走,一邊又想拍出心目中的畫面,其焦急的心情可想而知。


第三集《卅》也是在劇場拍攝。Terry 說創作靈感是來自疫情下劇場關閉的境況,但 Kitty 透露兩人還有一個想法,「我們談到很多時藝術界所做的創作都傾向陳腔濫調,大家很有共鳴。我曾替某劇團拍攝,資源相對較多,但創作卻是原地踏步。因此我們想到把劇場變成墳場,變成腐朽的地方,影片中 Terry 滿心期待的進場跳舞,一直跳,但也離不開這個制度,困在台上,甚至把自己也吊起來。」影片裡吊着的透明人形公仔,其實是代表死亡,靈感來自電視劇集《使女的故事》,其中一集描述懲罰人的方法,就是將他們的屍體吊在教堂之中。

第三集《卅》畫面

團隊曾想過吊真人或假人公仔,但因為預算和技術考慮,未能實行。現在的處理方法,是以透明膠紙和保鮮紙製作成人形公仔,掛在劇院觀眾席上,看起來像蜘蛛網一樣,這樣在有限資源下,也可以營造出一種難以言喻的頹廢感。人往往在限制下才能突破自己,Kitty自言也較滿意這集短片:「可以用折衷的方式實現概念,這集影片較為完整。」

第四集《山》畫面

下一步

完成這四集短片,Terry也完成了一直以來的心願,「這是我的里程碑,我從未曾與這個組合的團隊合作過。本來,我總覺得美就足夠了,內容是否說得清楚不那麼重要。但完成這個項目後,我反而覺得內容更重要,就像劇本,是舞蹈的核心。」對 Kitty 來說,舞者以動作為先,看事物的觀點不同,這正是合作的契機,「例如Terry會重視舞者動作齊整,但我看的是戲劇、畫面、 燈光,大家角度不同,互相補足。」

作品完成,但其生命才剛開始,「四集短片都已上載到 YouTube,看的人數有限。我想全球有很多不同類型的電影節,由於片長關係,我們想參加一些以短片為主題的電影節。」Kitty 說,「這次拍攝資源緊絀,碌了很多人情卡。反而外國很支持拍 Dance video,他們覺得藝術是生活一部份。」創作人期待《景‧色》只是開始,想要拍出有質素的 Dance  Video,路仍漫漫長。

《景‧色》https://www.lcsd.gov.hk/CE/CulturalService/Programme/tc/dance/progra ms_1390.html

Winona Ch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