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的變遷 流徙的故事 - 專訪《最後一夜》梅卓燕

改編自白先勇名作的梅卓燕作品《最後一夜》,本於 去年上演,因疫情兩度改期,終定於明年二月上演。 原作《金大班的最後一夜》收錄在《台北人》一書當中,寫於五十年前,書中描寫了那動盪流徙的年代, 移居台灣的人,有的積極面對 , 有的潰不成軍 ,「有些人很勇敢,有些人過不了這一關。」

因為疫情,梅卓燕手上的幾個表演都擠了在這幾個 月,有編舞作品《最後一夜》,也有舞蹈表演、及演唱會編舞工作。從30歲起她就喜歡以這種自由身的身份工作,一切隨緣,「這樣非常好 !」

文 :何兆彬| 攝:陳志良

飄泊的人

《最後一夜》的最初計劃在文化中心 小劇場表演,因為座位可以移動,梅卓 燕的想法,本來是想將全場布置成夜 總會,舞者在觀眾之間穿梭演出,「因 為疫情,演期改動了兩次,最後決定在 葵青劇場演出,要變回傳統舞台。」人 生中總有磨難,決勝點要看人的意志, 「疫情影響最大是常常會停,而你又 不知何時會停,大家要很盡力去完成 作品,也許會洩氣。但對我來說不算 太慘,因為最差的情形是有些朋友已 入了台,才突然公布要暫定,布景也 許要報廢。」

對舞蹈表演來說,影響更大的是幕前舞 者,她們儲足精力,準備在表演期間把 身體提昇到頂點,節目最終卻取消了, 人自然洩氣,「我有兩個舞者在等待期 間懷孕了,現在連孩子都出生、開始成長!真的很搞笑。大家都說最後一夜, 最後一夜,永遠都是最後一夜!」

《最後一夜》改編自白先勇短篇小說 《金大班的最後一夜》,寫的是流徙的 華 人 , 身 處 在 變 遷 的 年 代 ,「 相 當 欷 歔 , 作為中國人,不久又要流徙。」梅卓燕從小就愛讀《台北人》,看到白先勇筆下一代面對巨變,因為政治及社會變遷離開中國大陸,離開自己的根,「故事寫他們離開後各種狀態,有些人不能適應, 有些跌入各種不同的狀態,不能出來。 《台北人》裡甚麼階層都有,他都在寫他們面對變遷的不同的想法,有些人很勇敢,有些人過不了這一關。」

她之所以對此特別有感受,原來跟她的家族史也有關係,「我的家正是一 個吉卜賽家族,因為我父是台山人,母親是客家人,這兩邊人都是一直流徙的。台山人很早期去金山,然後(客家) 梅縣人也到處走,我母親那一邊早年去了印尼。因為這些關係,我聯想到自己。」

梅卓燕在當中看到原著和家族史的相似之處,人在大時代中飄泊,顯得渺小無力,「我讀《台北人》有特別大感受,是因為我有此經歷。白先勇寫這個階層,寫當中生活層面,寫得好好玩。」

琪鈺的金大班

金大班一角由香港舞蹈團首席舞蹈員華琪鈺擔演。 (照片提供:香港舞蹈團/攝影:Worldwide Dancer Project)

創作《最後一夜》的另一個原因,梅卓燕直言是因為香港舞蹈團的華琪鈺,「 在《舞‧雷雨》中她演蘩漪,即使是戲 劇界、話劇界、舞台劇、電影界的人看 過,都說她是最蘩漪的蘩漪,這是很厲 害 的 讚 賞!」

像電影導演找到自己心目中的最佳演 員,梅毫不掩飾對琪鈺的欣賞和喜愛, 能 夠 找 她 , 就 盡 量 找 她 ,「 她 是 香 港 舞 蹈 團的Dancer,所以當我得到這次委約, 一定以她為先。我很想做《台北人》,金 大班很適合她飾演,因為此作寫的是 夜總會,又很適合用舞蹈表達!」而且 琪鈺是台灣人,也是碰巧來到香港, 在某個時刻遇上某些人,「她先生是 國內來的,二人在香港遇上!恰好符 合這次主題。」

選中了《金大班的最後一夜》來改編, 還有一個原因:時代流行曲,「早於四 十年代,一直到台北的七十年代的歌 我都超級喜歡聽,而且我很熟,因為 我年小時候,外公有很多黑膠唱片, 常播放當年的流行曲。由小到大都聽 這些歌長大,我媽媽也喜歡唱歌,而 且喜歡邊唱邊洗碗!」想起這些童年 回憶,好笑得像孩子,笑中記起了那 年代叱吒一時的葛蘭、周璇、白光、姚 蘇蓉,「那年代的歌手好勁,每人開腔 你都認得到她。能用她們的歌做表演, 我已夠高興了。」

作為編舞家,她最擅長的自然是舞蹈, 「在社交場合,他們會跳華爾滋,跳 快四慢四,跳牛仔,人人都會跳。但社 會到了六七十年代,開始出現Disco, 跳舞形式變了,人人都亂跳。」她會看 出不同年代的跳舞形式,特別是從前 的社交舞,能表達到男女關係,「像恰 恰是二人在試探,牛仔則很激烈,探 戈很慢,二人緊貼,腳纏繞在一起,跳 華爾滋,則很優雅。每一種舞都有它 的兩性關係。」在夜總會中,舞女也許 受生活所迫,或其他原因,流落歡場, 在她眼中,無論如何,她們都是一群 勇敢的女性,「而且她們很大膽,走自 己的路。金大班就更加是這樣,她每 次都知道自己想怎樣!」在《最後一夜》 中,梅卓燕採用了不同風格的舞段, 融合表演,表達故事和戲中感情,「例 如她第一個戀人,我會用上探戈,當中 月光下有一段她的經典對白!到了第 二段,金大班跟海員的感情,當時的 她已用淡然的態度面對感情,雖然對 方鍾情於她,想跟她開花結果。但一 有甚麼動靜她已一走了之,這一段,我 用上牛仔等舞蹈。」

想奮鬥就奮鬥

金大班最後一段情,選擇下嫁退休富 商,當時飽有經歷的她已不求其麼, 只想過富足穩定的生活,「她說已不 再需要男人,一間大屋就是她所需要 的,我們也毋須去審判她的行為,她只 是選擇了自己的人生,她沒有妥協。」這 三段感情,細膩描寫了她飽經風霜的心理演變 ,「作為獨立女性,她很超班 , 完全沒有想女性應該怎樣,她只會想如果是最好的時刻,她就去做。她想自主,但甚至有時候她知道自己不能自主,也用好正面的態度去面對。」

因為場景是舞廳,人物是舞女,梅卓燕還有一個感受,她笑:「舞女其實跟我們很相近,我們也是舞女,因為也同樣 用自己的身體作為表達,因為你得跟人跳舞、陪伴,那是一種服務,所以我有好多感觸,那是很直接的。」

梅卓燕說起白先勇,甚至說被此書影響 了整個人生。今天她是佛教徒,認為無 論如何,千帆過盡,人生最後還是一場 空。此段話聽來悲觀,其實不然,「這不 是悲觀,它是實相。一代一代人流逝, 白先勇就看到了這一點,到了最後,你 問的是:生命到底是甚麼?白先勇最後 也提出了問題:人生到底是怎樣?」

她認定肉身衝不破生老病死,人活得怎 精采,還是必須跟隨自然法則,「正因 為我們了解生命無常,你做甚麼最後還 是會一樣,你還是會離開這世界。所以你的態度,只能忠於你的想法,不要到臨終是有所悔恨。」梅卓燕談人生大事, 卻語帶笑意,說得輕鬆自然,「你想奮鬥就奮鬥吧!即使你打得焦頭爛額,也不要緊,至少你奮過嘛。書中有些人到了臨終時是遺撼的,但金大班應該是沒有!這態度是對的。」

數十年過去,她對白先勇更是佩服,「他寫書時還年輕,還不到三十歲,他是怎麼會這樣看人生的呢?是經歷吧。」在書中,白先勇顯露對那一代的觀察,自己靈性、深刻的內涵探索,「他那麼年輕就有洞悉,是被天選之人。在我年幼的時候,讀到是被鼓舞到的,人生的苦難坎坷是可以被轉化的,它們可以轉化成創作力,白先勇正是這樣。」

濃縮的詩意

年輕時在廣州習中國舞,後來移居香 港,加入香港舞蹈團,30歲那年她離 開了,從此不再隸屬任何團體,只聽從 自己內心的呼喚。她時而替舞團編舞, 迄今仍然會走到幕前,在台上表演, 想做甚麼就做甚麼,反而活得自在。

「這麼多年來,有機會跟不同的界別合 作,不同的地方人合作,也可以做到自 己真正喜歡的事物。」跟一般藝術人不 同,梅卓燕一直喜歡跟商業機構合作, 替主流歌手編舞,而且談起他們,她總 是讚不絕口,「我喜歡做演唱會,他們 給觀眾的是另一樣事物,他們的工作 態度也很令我敬佩,每次都要有東西 給予觀眾。我們可不是這樣,反而是這 次沒有就下一次嘛。當初第一次合作, 我是被他們的工作態度感動的。他們 的 專 業 是 百 份 百,會 令 你 感 動。」

商業演唱會令她感動,是表演的台前 幕後,每一次都拼到盡,「即使我在一 個安全環境中,也會記掛着這個事情, 為何會搏命做?因為人生過了就過了, 如果你有此態度,是否就很圓滿?」她 說由此路進,就曉得欣賞日本的職人文 化,像日本的麵包師傅一輩子只做一件 事情,勢要把它做到完美。

沒有正職,也沒有老闆,她的工作看似 飄 泊 , 反 而 獨 立 自 主 自 由 ,「 像 舞 蹈 , 市 場是有需要的。我的經驗是每一次你都 做 得 好 好,就 有 下 一 次。」工 作 上,她 喜 歡跟不同的機構合作,但不論是商業或 藝術,她一輩子還是在當中追求詩意, 這些看不到聞不着的價值,「詩是很濃 縮的,反而你讀詩時是有很多文字以外 的聯想。我很喜歡這聯想性,中國叫賦 比興,這對我來說是高境界的。」

她 的 藝 術 人 生,將 繼 續 追 尋,繼 續 快 樂。

香港舞蹈團
舞蹈 × 文學《最後一夜》

18-19.2.2022 (五、六) 7:45pm 19-20.2.2022 (六、日) 3:00pm

葵青劇院演藝廳

節目詳情 https://hkdance.com/performances/TheLastDance2022

《最後一夜》演前講座 :

❶ 舞動文學意象

嘉賓講者 :
梅卓燕小姐(概念及編舞)葉嘉詠博士(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講師)

8.1.2022(六)2:30pm-4:30pm

商務印書館尖沙咀圖書中心活動廳the HUB

❷ 金大班舞池上的愛情人生

嘉賓講者 :
梅卓燕小姐(概念及編舞) 陳國慧小姐(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總經理)

8.1.2022(六)5:00pm-6:30pm 商務印書館尖沙咀圖書中心活動廳the HUB

Winona Chan